1979年,一位在伦敦工作的美国摄影师终于拿到了中国的签证,可以在中国拍摄六个月。这一天,她等了10年。这一年,她67岁。这位老奶奶不仅到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还去了新疆、西藏、内蒙古等边远地区。她的名字如今已经载入史册,她就是伊芙·阿诺德。
1979年于中国是一个特殊年份,这一年中美建交了。中共中央在年前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做出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祸国殃民长达十年的文革也在三年前落下了帷幕。但文革的余韵还在。图为重庆的学生在毛主席画像下表演节目。
这一年,文革期间上山下乡的知青们大返城,可是很多人找不到工作。于是他们走上街头,希望政府能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这是阿诺德在上海街头见到的情景。
这一年,党和国家主席是一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华国锋。华国锋上台后,坚持“两个凡是”。这是武汉的一座公园里,一个军官和他的妻儿在散步,他们身后的纪念碑上写着“紧跟英明领袖华主席奋勇前进。”
伊芙·阿诺德从1964年起,就把到中国视为自己的“终极任务”。从1969年起,每年她都向中国驻伦敦大使馆申请签证。那时的签证最多只有21天,而且必须跟其他游客一起。这是阿诺德不能接受的。这是北京的一户人家,女主人是会计。那时没有暖气,屋里生着炉子。
伊芙·阿诺德希望自己能出一本关于中国生活的书,能够超越人们对于中国到处都是蓝衣服和自行车的刻板印象。她希望自己能够深入人性,发现更多中国人的特别之处。为此,她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单独工作的机会。这是北京一对新婚夫妇的家。毛主席像赫然在目。
终于,1979年中美建交后,伊芙·阿诺德拿到了6个月的签证。半年里,她两次来拍摄中国。前两个月,她去了北京、上海、武汉、苏州等大城市以及长江三峡;后三个月,她去了很多外国游客不曾到过的地方,新疆、西藏、内蒙古、西双版纳等地。这是一所学校的语文课堂。
在中国的五个月时间里,她一个人旅行,只带一名翻译。中方的安排完全超出她的预期,她甚至采访到了很多名人,比如廖仲恺的儿子廖承志、一名全国人大代表、一个市长以及上海的一名百万富翁。这照片中的是著名画家黄永玉,文革期间他画的猫头鹰被SRB认定为“黑画”而受到批判。
在伊芙·阿诺德看来,1979年是中国“东方学习西方”的年份。这一年,中国政府更加自信,新华社开始公布就业、国民收入、预算、农业产量、工业配额等数据,这些数据以前都是机密。图为美院学生在练习素描,这通常是西方国家的美术课程。
中国也有幽默、有欢笑,有电视机,有彩色电影,政治剧、浪漫剧、喜剧……各种剧情都有。中国人的文化生活正逐渐丰富起来,不再是八个样板戏一统天下的时代。这是正在化妆的京剧演员。
中国的开放环境,让伊芙·阿诺德心情愉悦。她发现中国有太多的不同。关于吃,南方人喜欢吃米饭,北方人喜欢面食,各个少数民族在吃上就更不同;在信仰方面,有人信仰佛教,有人信仰伊斯兰教,还有人信仰天主教。这是剧团的人在练习舞蹈。
70年代,中国服装是蓝灰黑的天下。到了1979年,伊芙·阿诺德发现,并不是所有中国人都穿蓝色中山装,他们也穿牛仔,商场里也卖颜色鲜艳的衣服。
伊芙·阿诺德还见证了改革开放后中国时尚开启的时刻。法国服装设计师皮尔·卡丹当年春天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了新中国的第一场时装设计表演。第二天,时装模特们参观长城,恰好遇上阿诺德。在春寒料峭的长城上,穿着靓丽的模特翩然起舞,引起众人围观。
中国也有海滩,人们也穿比基尼。中国也有摩天大楼,有职业穆斯林,有合法的堕胎,有紧密的家庭关系。图为青岛海边。
虽然是计划经济时代,但中国也有大广告牌,上面商品从幸运可乐到心脏病药物,应有尽有。这是上海街头的药品广告。
中药房称药的女服务员。
1979年,中国买啥都凭票。农产品市场也是国营的或者集体的,卖菜的都是国家职工。这是北京的农产品市场,花花绿绿的,也算丰富。
1966年,伊芙·阿诺德曾到苏联采访四个月。苏联的单一灰色的千篇一律的生活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本来以为中国也会像苏联一样,每一个公社都一个模样,每一个工厂都是根据中央指令建立起来的。后来她发现自己想错了。这是一家刺绣工厂,主管在检查产品。
她发现,尽管中苏两国都是社会主义国家,都实行计划经济,但是中国不像苏联那样强调一致性。中国的公社和工厂都更加多样化,每个单位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这是棉纺织厂的女工。
伊芙·阿诺德也体会到了中国方言“十里不同音”的强大。在新疆、西藏、云南、内蒙古等地,她的翻译还需要一个翻译才能与当地人交流。为了上厕所的方便,伊芙·阿诺德认识了汉字“女”字。这是公社里的广播主持人。
在中国,她行走了4万英里,几乎坐遍了所有交通工具,飞机、船、火车、汽车、公交车、吉普车。她的采访几乎不受任何限制,可去任何地方采访任何人。只有对法院和海军的采访申请被拒绝。新华社的一位干部说:“我们让你采访了陆军,如果再让你采访海军,那么你又想采访空军了。”
伊芙·阿诺德进到中国人的家中采访。从路边的窑洞到北京人的家,再到青藏高原上牧童的家,她都进去过,并且与主人攀谈。她采访的所有人都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可能是在工厂里遇到的,也可能是路边偶遇。她可以选择跟任何人随意聊天。图为重庆的一户人家。
伊芙·阿诺德来到了内蒙古大草原,看到了草原上的膘肥体壮的骏马和英姿飒爽的女民兵。那时候中苏关系并未缓和,北方边境地区仍然“深挖洞、广积粮”,时刻备战。这是草原上的女民兵。
她发现中国人不喜欢抓拍。人们希望摄影师要在得到许可之后才能拍照。这是内蒙草原上的聚会。
伊芙·阿诺德到过低于海平面的吐鲁番盆地,也登上了世界屋脊青藏高原。藏族妇女的铁锨上拴着一根绳子,当一名妇女铲土的时候,另一名妇女就向上拉这根绳子帮助她。这样古老的劳作方式让阿诺德感到震惊。
在中国的旅行,很多细节让阿诺德印象深刻。在西藏,一头正在被少女挤奶的牦牛因为不适应相机的咔哒声,表现出极端的焦躁情绪;在南方,一头水牛因为不喜欢阿诺德的香水味而向她发起攻击。图为拉萨的孩童。
在中国的每一天,都有礼物和惊奇。也许最大的吃惊就是中国的少数民族之间的区别——他们穿着传统的服装,像几个世纪以前一样生活——语言、宗教、习俗,几乎都没有改变。但是拥有教育、医疗、好的住房条件都在逐渐成为现实。图为拉萨的候诊室。
伊芙·阿诺德在两方面感到震惊:一是中国在过去30年里已经走了多远,飞机、空调火车、拖拉机、油井、远洋轮船、电视机、西药知识;一是为了摆脱沉重的体力劳动——中国有千百万人还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他们还要走多远。图为西双版纳雨林里的少数民族。
尽管中国还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伊芙·阿诺德没有看到营养不良和饿死人的现象。她在其后出版的画册《在中国》里说:“那里有贫穷、有自私、有繁重的体力劳动,但人们有工作,有饭吃,那就是希望。”《在中国》影集及部分原作将出现在即将到来的华辰影像秋拍上。